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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去的草薪
【发布日期:2025-05-13】 【来源:本站】 【阅读:次】【作者:许子和】

  当月光漫过老屋檐角的青苔,草席缝隙间浮动的稻草清香总会裹挟着旧时光漫上心头。那些被编织进经纬的晨昏,总在某个起风的夜里,化作枕畔簌簌作响的絮语。

  蝉鸣撕开盛夏的帷幕时,晒谷场正上演着金色的狂欢。脱粒机的轰鸣惊飞了栖在稻垛上的麻雀,碎金般的稻粒雨落如瀑。许队长抹了把额角的盐霜,将烟锅在石墩上磕得火星四溅:“明儿个分早稻草喽!”话音未落,人群已炸开成沸腾的灶膛。母亲眼角漾起的涟漪里,藏着某种秘而不宣的欢欣——她要把这些沐浴过三伏骄阳的稻草,纺成漫漫长夜的暖衾。

  母亲的手指在稻浪里游走,像抚摸待字的闺女。她执意要挑拣那些带着晨露的稻秆,细长的叶片在掌心沙沙作响,仿佛在应和着某种古老的密语。“早稻草柔若春荑,叶脉里蓄着三伏的热气。”她将稻草浸入陶瓮,水汽氤氲间,草茎渐渐褪去青涩,显露出绸缎般的光泽。这让我想起祠堂里那卷《天工开物》,书页间夹着的稻穗标本,正与此刻母亲手中的稻草遥相呼应。

  秋分后的庭院总漂浮着阳光的碎金。母亲盘坐在竹匾前,稻草在她布满茧痕的指间穿梭,时而绾作同心结,时而捻成如意扣。新编的草席渐次舒展,细密的针脚里游走着稻穗的私语。两个弟弟蹲在檐下,看阳光在草席上流淌成蜜,把母亲鬓角的白发染成秋草的颜色。

  当第一缕草香沁入祖父的烟杆时,冬意已悄然爬上窗棂。母亲特意将三年陈的稻草铺在祖父母的榻上,那些经年的草茎褪去了锋芒,变得温润如老茶。祖父布满裂痕的手掌抚过草席,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:“这草席里编着二十四节气哩。”某个霜晨,我被草席下的窸窣惊醒。掀开被褥的刹那,跳蚤如溃散的流兵四下逃窜。母亲将草席铺展在青石板上,竹枝划出的弧线惊起金黄的草屑雨。弟弟们赤着脚踩踏,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,也震落了瓦楞间沉睡的晨露。

  李大爷的水烟袋总在晒谷场画出悠长的弧线。当草席在秋阳下泛起粼粼波光,他的白须间便溢出乾隆年间的传说:“那年圣驾南巡,见百姓以草为榻,竟问‘可是新贡的湘妃簟?’”烟锅明灭间,我仿佛看见青石板上浮动着龙纹,而草席的经纬正织就江山社稷图。

  离家那日,母亲将新编的草席叠作四四方方的包裹。她的顶针在稻草间游走,针脚细密得能缚住流光。“这草席要顺着经纬打结,就像做人要守着本分。”她教我编织时,稻草的清香与发间的皂角香缠绕成结。当夕阳将我们的影子钉在土墙上,我忽然懂得,这些草茎里蜷缩着的,何尝不是农耕文明的基因密码?

 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晨雾里,弹簧床垫如潮水漫过草席的疆域。但每逢寒夜,我仍会在席梦思的褶皱里寻找草席的纹路。那些被编织进血脉的记忆,总在子夜时分悄然返青——母亲跪坐草席上捶打稻草的身影,祖父烟杆上凝结的晨露,还有晒谷场上被晒得酥脆的稻草香。

  如今老屋梁间的蛛网仍悬着半截草绳,每当穿堂风掠过,空荡荡的织机便会发出类似呜咽的震颤。那些沉睡在樟木箱底的草席,偶尔会在梅雨季苏醒,散发出类似旧书页的幽香。它们蜷缩成时光的茧,包裹着某个少女跪坐织席的剪影,以及她鬓角渐染的秋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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